九月十四日,天下了点雨,秋意就浓了。大抵因为黄山是南方,鹿场里的草木大多还是苍翠,带着点残夏的味道。打着伞,走在山间不宽的水泥路边,偶尔能踩到一两个的满是刺的板栗苞,板栗苞是绽开的,露出褐色的板栗。
再往里头走,就到了鹿舍了。大门打开,两边都是一层的房子,一边隔成几个大间,另一边拿来做仓库。梅花鹿有几只,约莫是午后,都慵懒地蹲在屋里头。老板指着一头高高大大的公鹿说是种鹿。我仔细去看了看,那头种鹿挺精神的,昂着头在房间里迈步,像是国王在得意地巡视自己的领地。
鹿看到了,我们一行便折回去。从上头往下看,一边是一大片田,另一边是水纹如縠的池塘。池塘边有钓台,可以穿蓑衣戴斗笠,拿起鱼竿学渔翁,钓一回秋潭,等愿者上钩。不过,已经快五点了,天色晦暗,我只好打消了这个想法。
从郊区的鹿场开车回到再回楼约莫十五分钟。推开包厢的门,圆桌上摆了四个冷盘,服务员便为我们斟茶。我问了句,是今年新出的屯绿。
窗帘是拉开的,透过玻璃窗,可以看见对面是徽州照壁,景色十分静美。
不多时,服务员端上来四盘热菜。当中有一道是鹿柳锅仔。我不由地问:“不会是今天看的那几只吧?”
老板摆摆手:“不是那几只,那也来不及啊!早上弄来的。”
虽然那些鹿就是做食材用的,但要是真让我去吃自己看到的,心里未免有些不忍。我想到那几只远远朝我眨了眨水润润的大眼睛的梅花鹿,颇为犹豫了一会儿。最终还是美食的诱惑占了上风,我夹了一筷子吃,肉很滑嫩,微辣,很鲜美,便又吃了几口。
然后老板就说了一个故事。传说清初有个丈夫早逝的贫苦妇人,在水边捡到一个男孩。那妇人就将孩子收养,供他读书。那孩子也争气,考中进士后在徽州府做官,官声不错。他将老母接到徽州府居住,对老母很孝顺。这位老母,后来活到一百多岁,耳不聋眼不花,无疾而终。在老寿星百岁时,有只梅花鹿突然出现在儿子给她办的寿宴上来贺寿。所以他们就根据这个故事,推出了鹿肉系列菜肴,有烤鹿排、葱爆鹿肉、鹿肉丸子汤、鹿肉包子、干煸鹿肉等等。
说着,老板殷勤地为我倒了一杯鹿血酒。
我闻了闻,酒香醇厚:“酒闻着好,不过,我从不喝酒。”
倒是旁边陪我一起的朋友,喝了两杯,觉得酒味浓烈,喝下后,身体暖和起来。
菜一个接着一个上来,等到上到鲟鱼羹时,老板介绍了,那儿子考中后,皇帝赐下琼林宴,在酒席上吃到一碗羹,便是鲟鱼羹。那儿子就把这道菜记住了,等到做了官,就命府中家厨也做了这道菜,孝敬老母。老母十分爱吃。所以,再回楼根据故事,也做了这道羹,因为鲟鱼又叫龙鱼,所以他们就把这碗羹命名为龙鱼羹。
我舀了半碗来尝,羹中吃不到一点鱼腥味,里头放了点徽州常用来提鲜的火腿碎丁,但没盖住鱼的鲜味,好吃极了。
菜上齐后,服务员端上主食,托盘里是四个小碟子、四个木杯。这是一人一份的,每个碟子里是一个包子,木杯里是豆浆。
寻常上包子都是一盘几个往上端。我觉得意外,就问:“这个是?”
老板笑笑:“我们跟荣鼎酒店是深度合作,这是他们新推出的清白包子。然后每个包子送一杯豆浆。”
老板继续方才的故事。在那儿子参加府试前一天晚上,老母半夜起床把家中仅有的两把小麦磨成面粉,几十粒黄豆磨出豆浆,用磨豆浆的豆渣和面粉与门前自己种的青菜做了两个豆渣馅的包子。那儿子出门前看见热气腾腾的豆浆、包子,对上老母一夜未眠的双眼,热泪盈眶。为了怀念这段艰难的岁月,提醒自己不忘本,那儿子当官后早餐常吃豆浆、豆渣馅包子。这就是清白包子的由来。
我慢慢地吃着包子。清白包子,青的是青菜谐音清,白的是豆腐渣,清白地做人,清白地做官,既养生又有好喻意。
此时,天色已暗,隔着一江秋水,可以看见对岸的灯光开了,勾勒出徽州照壁古朴的轮廓。不由地感叹,在再回楼里,我品味的不仅是美食,更是徽州文化。
朝为田舍郎,吃的是清白包子;暮登天子堂,琼林席上就摆上了龙鱼肉;奉养老母,梅花鹿又成了寿宴上的雅客;做起官来,则是不忘初心,牢记清白二字。
一个包含忠孝传统道德理念的徽州故事,流传到了现代,被巧妙地化用在了饮食里,给一场寻常的酒席平添了几分文化的底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