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政笋
余昧/文
在皖南吃过春笋的人,一定听过问政山的美名。
不管桌上供着哪座山的笋子,主人都会谦卑地交待:“我们这里有座问政山,那笋子最好吃。”如果吃的正是问政笋,你可有福了。主人会底气十足地往你碗里夹送:“这可是问政山的笋,难得吃到,多吃点多吃点。”
问政山的笋子,到了人人宝爱的地步。你可以想象其美味的境界。为了吃笋,徽州人寒冬腊月宰了猪,头一件大事,就是取肋条肉腌制。当脆生生的鲜笋遇上半风干的腊肉,炖出浓浓的汤汁,徽州人的家,笼罩在绵绵的鲜香里。
等我家也腌上肉,我已然一个食欲旺盛的大孩子了。春天多雨水,为减少出门的不便,一到春笋上市,母亲就煮上一大锅腊肉炖笋,充当几天的主菜。这主菜百吃不厌。大快朵颐之际,见多识广的父亲总要说:“歙县有座问政山,山上的笋子鲜甜水嫩……。”父亲的念叨,飘渺又诱惑,使我吃着美味的炖笋,仍然要垂涎它。
当然,我只是小巫。听说南宋时期,古城的老前辈出门经商,随船炖了这道美味,香气四溢,一路飘到杭州。惊动了皇帝老儿,他一声令下,问政笋成了贡品。
极偶然的,有人送来几只真实的问政笋。我们家的春天就格外幸福了。在物资交换不发达的年月,它脆甜细嫩的口感,不仅补偿了我们多年的愿念,还在没有问政笋的春天,频频被回味。那位送笋的朋友因此被想念很多年。还羡慕那些在古城有亲戚的人,每年春笋上市,他们都乐于被召去吃问政笋,吃完了抹抹嘴,还可以提一兜子回家。
现在,我竟然陪读在问政山下,天天见识问政笋下山的情景。这是当年不曾梦见的。对它过分的关注,使我怀疑自己将女儿带来读书的动机。至少,对问政山的好感,更多源于这大山的宝物。
春季万物复苏。当地面的枯草丛中,冒出一层油油的新苗时,山上的笋子在泥土里悄悄生长。湿冷气候一转身,问政山的雨后春笋就争相上市了。我原先就喜欢站在厨房的后窗,观察山农挑担下山的情景。担里装满应季的瓜果蔬菜。他们只要再走上五分钟,就到达东门头的菜市。这个湿暖的季节,竹篮里的主角换成了笋子,他们的脚步更重更快了。
那天我到达东门头,水嫩的笋子还粘着新泥,散发着淡淡的清香。我明知故问:“这是哪里的笋子?”
高个子大妈浑厚的嗓音:“孩子,问政山的笋呀,你看多白多嫩。”
待她报了价码,我假装老道:“贵了,便宜些,我要不少呢。”
“哎哟孩子,好吃不怕贵呀。我就这一篮子,一会就没有啦。听我的没错,下回想吃还找我呢。”
我一边打量着壮硕的笋子,一边打量着健硕的大妈。她举止豪爽、言语坦荡,哪是我印象中农民?她若换了装,在办公室跟我探讨市场行情或沟通业务,我也得服气。穿行于山林与城市之间的农民,见多识广,我这上班族反而小气了。
不用说,我买下了她大部分的笋子。问政山的灵气,就固化在白生生的笋肉里。趁着新鲜,我要赶上几十里地,给父母送过去。
气候持续转暖,笋子的供应更充足了。我热衷于购买,热衷于把陪读的福利更多地分发到家人和朋友手中。它原本就是祖祖辈辈爱吃的名菜。如今人力猖獗,多数蔬菜品质没保障,而笋子得天独厚,人们更乐意沦陷在问政笋激发的食欲里了。
连续几天的阴雨终于止息了。这天早上,我刚把问政笋煮进锅,太阳忽然间升了上来。窗外,下山的路笼罩在一派金色里。一位大爷挑着担子顺着光线往下赶,满满的两篮笋子,沉甸甸的。一位大妈与他错身,迎着阳光上山去,锄头上悬着一只空空的大篮。她完成了一天的买卖,回家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