哑巴邻居

“叮铃铃”，大清早，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我惊醒，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：“今天不能来给小雨烧饭了，隔壁的男哑子死了，我要去他家帮忙。”“男哑巴死了？！”我的心里像被什么绞了一下，脑子里乱糟糟的。“好人不在世”，我嘴上叨叨着，母亲讲了什么也没在意了。男哑巴的样子却在我脑子里鲜活起来。

男哑巴其实有名字，叫程文田，比我父亲大两岁，他身材略高，长期劳作使他看起来很壮实，头发乌黑自然卷，好像永远也长不长，眼睛大而有神，特别是与别人争辩时，更加瞪的像铜铃。虽然不会讲话，但与人交流时发出的“呀呀”声洪亮，搭配比划的手势，让人一下就能看懂他的意思。父亲说，男哑巴最喜欢别人对他伸大拇指，夸奖他，他会很开心。但如果有人对他竖小拇指，他会觉得你看不起他，一定会拉着你一争高下。

男哑巴很仗义

他是我父亲小时候的玩伴。父亲说，他们小的时候，后头山的板栗成熟，哑巴就会带着他们溜到树下，四周无人时，只见他双手抱着树干，脚尖蹬着树身，像一把弯弓，“噌噌”几下就上到了树梢，用力的晃动着，板栗“扑扑”往下掉，父亲他们一帮小孩在地上捡拾、分享，不亦乐乎！而哑巴却只是坐在树桠上得意的笑。倘若树的主人急急赶来，他就会发出警报，树下的小孩顿做鸟兽散，而哑巴总是慢悠悠的滑下树，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。由于哑巴胆子大，又很仗义，父亲他们都喜欢跟着哑巴玩，他是他们这群小孩的头头。下河摸鱼、上山砍柴等等，每次都是男哑巴最多，回家的时候，他会分给收获比较少的小伙伴一些，但从不在意自己拿回家多少。

男哑巴很豪爽

男哑巴酒量很好，喝酒也豪爽。我放暑假时常驮饭碗到他家串门。哑巴经常是打着赤膊，灯光下皮肤显得黝黑发亮，桌上摆着一两个菜，一个大酒杯里斟满了酒，只见他端起杯子，略一低头，嘴搭上酒杯，“滋”的一声，半杯酒便不见了……。几杯酒下肚，他的额头开始冒汗，脸也红了，声音提高八度，与人交流的手势加快。与别人一起喝酒时，喜欢争强好胜，倘若喝不过他，他常常会打趣别人，呵呵笑着比划小拇指。酒品如人品！对于村里人的请求，他同样豪爽，有求必应，随叫随到。比如插秧、割稻、杀猪、修漏等。去人家帮忙时，他通常到的最早，走的最迟，最重最累活给他干，他也不在乎，总是笑呵呵的。别人问他借东西，只要他家有的，也从不吝啬。

男哑巴很聪明

父亲说，哑巴从小并不哑，而是生了一场大病后变哑的，我不禁对他同情起来。哑巴识得字，有时候别人跟他交流什么农时该种什么，他还会拉着别人去看日历。哑巴心灵手巧，大到农具修理，小到编织草绳，甚至我们小孩最爱玩的皮筋枪，他都会做。我们一群小孩常围着他，只见他抿着嘴，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声音，眉头微皱，一根铁丝在他手里绕来绕去，一会儿工夫，一把简易的玩具手枪就做成了，让我们赞叹不已。哑巴做庄稼上也是一把好手，秧插得横来竖直，地挖得平平整整，看起来赏心悦目，像一幅艺术作品。

男哑巴很柔情

男哑巴的妻子也是一个哑巴。女哑巴额头有一个蚕豆般大的黑痣。小时候女哑巴抱我，我总喜欢去按那颗痣，女哑巴故做发怒状，而男哑巴就会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。男哑巴很喜欢我，他经常对我父亲“说”：我很聪明，长大肯定会有出息。他总会摸摸我的头，微微的笑，伸出大拇指。在他的笑声里，年幼的我得到极大鼓舞，努力学习、努力背诗（我的太公、我父亲经常会教我背古诗词）、努力成为别人嘴中的好小孩，乐此不疲！哑巴虽然听不见，可他们夫妻俩喜欢看电视，男哑巴通常聚精会神，不言不语，女哑巴却会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，其实也不知道他们看懂了什么，理解了什么，但觉得他们的世界很单纯，很自在！

斗转星移，渐渐的，我长大了，男哑巴也慢慢变老了，我偶尔回老家，都会看看他，跟他打招呼，递根香烟，他很开心，但声音不像以前那般响亮了，再后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，还住了几次医院。去年回家过年，看见他带着顶帽子，裹着棉大衣，坐在门口坦上晒太阳，目光有些呆滞，呼吸有些急促，牙齿也掉光了，整个嘴瘪下去，老态毕现，只是对我的热情和友善丝毫不减……

万木葱茏、杜鹃映红，春风拂面、松涛阵阵。今年清明回家祭祖，我特意来到男哑巴的坟前，很用力、很虔诚的拜了三拜……我的哑巴邻居，但愿在你归去的世界里，继续保持你的豁达与善良！但愿在你归去的世界里，不再寂静无声，能够体会到这生活的丰盈，听得见这盛世的欢歌！（程剑飞）